雀行十里

或许是因为又一次照顾起了周泽楷，让叶修意外地竟然梦到了陪他度过第一世轮回的片段。

这个梦由春日午后的温暖起头，又带他回忆了冰封苏沐橙时的沉寂，最后却有数不尽的黑影钻入他的十指，直冲心脏，让他在极致的痛苦里失去了法力，醒了过来。

秋夜里的山上弥漫着些微寒意，正是盖一床被子睡觉且不怕闷湿的好时候。

心跳还在剧烈地响动，叶修用力呼出一口气，抬手擦了把额头的汗水，手肘撞到了一团柔软的东西。

他侧过头，对上了一双黑沉沉的大眼睛。

“小周？”饶是谁大半夜从梦里惊醒看到一双睁开的眼睛都能吓个半死，“不睡吗？”

心跳被吓得越发如擂鼓，他看清身边的人之后，脑袋里绷紧的弦却先松了下来，整个人侧过身去看周泽楷。

叶修这一转身，手臂自然就往周泽楷的方向伸了过去，还没等他缩回自己身前，某个长了不少身量的小少年突然抬起脑袋往他怀里拱过来，立时就枕在了他的臂弯里。

“多大了还要抱着睡，害不害臊？”叶修空着的那只手趁机捏住了怀里人的鼻子，冷淡地问他：“哥的怀里是你想睡就睡的？”

周泽楷鲜少有被他这般拒绝的时候，且他还小，不懂得大人们普遍掌握装腔作势的技巧，但是对于小孩子而言，你不给的他反而更想要。

于是某只小龙先是委屈地瘪瘪嘴巴，又嘟起倔强的弧度，用力往叶修怀里一撞，灵巧的双手宛若游龙，瞬间摸进对方的单衣里，他的本意是想紧紧抱住叶修，最好是黏在他身上，说什么都撕不下来，可他的手在擦过对方腰侧的时候，却感觉到了剧烈的颤抖。

周泽楷迷惑地去看叶修，结果看到了一张通红的脸，嘴角抿得紧紧的，只有抽搐着想要往上翘起的嘴角，暴露了他在刚才那一刻的脆弱。

小孩子也普遍掌握一种技巧，名为好奇心。

周泽楷的手还在叶修衣服里，对方显然还沉浸在刚才突如其来的刺激中，来不及阻止一场即将开始的噩梦。周泽楷放弃了攻略后背的初衷，改在叶修腰上摸了摸，手掌下的皮肤再一次剧烈地颤抖起来，绷得又紧又热。叶修这回终于有所行动了，他的手飞快抓向周泽楷，放在他腰侧的那只手却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在他的手堪堪握住周泽楷手臂的瞬间，有极轻的触感从腰侧朝着他的肚子划了过来。

“啊哈！”叶修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身体瞬间绷成了弓形，腰腹朝着周泽楷的方向弯过去，一副想要获得更多抚摸的样子。

周泽楷不知道叶修刚才那一声叫喊到底是舒服还是不舒服，但他看见了，叶修的嘴角是翘起来的。

周小龙彼时尚年幼，还并不知晓在某一类人身上，长着名为痒痒肉的东西，但他知道，叶修在笑。于是他的脑袋里瞬间亮起一盏小灯，灯火飘来摇去地烧着，如同他放在叶修腰上的手。

“哈哈哈！”被捏住弱点的人握在周泽楷手臂上的手显然已经使不出什么力气，他在被铺里剧烈地扭动着，但一个失去了法力的大人战斗力连道观后池塘里的鹅都比不上，更遑论仙气正盛的周泽楷了。

周泽楷一边用手挠他腰，一边用脑袋蹭他胸，两个人愣是把好大一张木床晃得嘎吱响。

叶修笑得两眼发黑，快要背过气去，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要……要死了！”

挠他的手立刻停了下来，叶修激烈地喘着气，眼前的黑雾渐渐散去了，他低头一看，周泽楷正耷拉着眉毛，眼睛湿漉漉的，嘴唇粉嘟嘟的。

还装无辜！有脸？

叶修用手撑着酸痛的腰，想要潇洒但最终笨拙地翻了个身，留给周泽楷一个冷峻的背影。刚才还笑声不断的大床上，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本就已是半夜梦醒，刚才又耗费了不少气力，叶修这会儿的困意来势汹汹。

在他迷迷糊糊快要重新睡回去的时候，感觉背上多了一个温热的触感，是周泽楷的手，在一下一下轻轻顺着他的背。

南方的秋夜既不干燥，又不寒冷，叶修的眼皮跟着身后由上往下抚摸的力道渐渐合了起来。过了很久，拍打停下来了，有更高的温度整片贴了过来，一双小小的手攀住了他的肩膀。

周泽楷虽然人看着长大了不少，但投胎出世却也不过这几日的光景，龙的形态自不必说，就算变成了人，也还只会“嗯”、“啊”、“呜”之类的叫唤，不过有一个字倒是说得还算口齿清晰。

“修……”

 

叶修睡了个大饱起床，周泽楷揉着眼睛，在他身后拽着他的衣角跟出房门。

吃过早饭的魏琛正翘着脚在院子里摆弄一些奇怪的咒符，看到他们俩出现，立刻对着叶修挤眉弄眼，完了啧啧有声地骂了一句，“禽兽。”

“啊？”

魏琛瞧了眼就差抱住叶修大腿的周泽楷，“哎呦，昨儿晚上隔壁房的动静挺大啊，不知道床还行不行？”口吻真是要怎么欠打就怎么欠打。

提到昨晚，叶修就不免想起惨痛的经历，下意识抬手扶了自己后腰一把，魏琛看见，愣在当场，半天后哆哆嗦嗦地问他，“难道……老叶竟是你被这个小不点给……”

叶修从他开口第一句就知道了他肚子那点小脏水的分量，在他颤抖的尾音里慢慢挺直身板，抬起下巴瞥他一眼，呵呵一笑：

“禽兽。”

说完带着一脸茫然的周泽楷去厨房找陈果要早饭去了。

这几日，魏琛开始在陈果的茶摊里挂了个“真龙算命摊，一日一八卦”的布幡给人算命，据老板娘反应，他讲解卦象时总一惊一乍，弄得来算命的反倒快要去了半条命。

叶修本来是要在茶摊上帮忙的，可惜现在有了周泽楷这个头上有犄角，身后有尾巴的孩子要照顾，只好留在道观里，做些打扫自己神像的活儿。

几日消耗，水缸见底了，他提上桶打算去道观后面那条小溪打水，溪流离得不远，可是水缸很大，储满不免要十几个来回，叶修实在不具备膀大腰圆、力大无穷的优势，这才走了三趟，手臂就开始打颤，只好停下来，打算把前几日从苏沐橙那里拿来的千机伞先研究会儿。

周泽楷看叶修坐在了院子里，突然放开他跑去将搁下的水桶提了起来，他个子还矮，手臂弯曲着抬得很高，叶修去拦他，“你别折腾，留着我晚点再弄。”

周泽楷当着他的面将水桶牢牢抱在了怀里，然后身子往后一坐，坐在了一朵云上。

“好久没见着，还以为你给弄没了，”叶修好笑地看着他，“水可别撒了。”

然而周泽楷并没有就这样独自踏上征程，他坐着小云飘到叶修身边，手扯着云的边缘，愣是将只容一个人坐的白棉花给拉成了可容纳两个人的空间。

叶修摸摸下巴，“撑得住吗？”

周泽楷拍拍空位，对叶修笑起来，露出一排小白牙。

叶修的本体是叶子，风就是他的坐骑。是以他还做神仙的时候，斗神一杆却邪长枪破空而来，往往快得让人看不清招式就输了。现在看见周泽楷这软绵绵的小坐骑，倒是起了研究的兴趣，拿手压了压云，确定它纹丝不动，没有下沉，就知道周泽楷光这么几天，灵力又涨了不少，他坐上去，云上瞬间就没了空地。

周泽楷抱着木桶，叶修抱着周泽楷，慢悠悠地往溪水边过去了。中间叶修指挥着他加速、减速、变速、冲刺，直把自己晃得犯晕，终于把水都打好，两个人往院子里一坐，晒着秋日暖融融的阳光，研究起了千机伞。

 

陈果他们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院子里一大一小围着桌子上奇奇怪怪的各种道具鼓捣，周泽楷看叶修那眼神简直都能开出花来。

恰好陈果手里还真有朵花，是回来的路上随手摘的蜀葵，碗大的一朵，白里透一点粉，她冲转头看向他们的周泽楷招招手，把花给了他。

周泽楷接过来，有点害羞地对陈果笑了一下，转身跑回了叶修身边，陈果正想着小周真是个可人疼的好孩子，就见周泽楷站到椅子上，攀着叶修肩膀，把花别在了他的发冠边。

“别闹，”叶修手里正捏着一个机关在拆，也没去管自己头上不伦不类的状况。周泽楷给他戴好了，又老实坐回去，趴在桌子上看他手里的机关，亦或他拆解机关的手。

陈果突然觉得面上一热，又说不上来为什么，和唐柔一起放好东西过来的魏琛瞧着叶修乐了，“老叶，造型挺别致啊，你们俩这一大一小怎么跟处对象似的？”

“羡慕就说，我不会笑话你的，”叶修随口回了一句，摆明了只分出一分心思就够和他斗嘴了。

“老夫有什么好羡慕的，”魏琛背手踱到他边上，去翻桌上的东西，“今天研究出什么来了，叶小娘子？”

“是周夫人，”叶修手头正弄到关键处，随口回了他一句就没了下文，边上也没人再开口说话。

等他将十二分精力从彻底分解完毕的机关里抽回来，这才发现身边不同寻常的沉默，周泽楷仍然是看着他，只是这会儿看的不是手，而是脸。

魏琛站在一边，笑得不怀好意，叶修的眼神往他那一扫，他就“嘿嘿嘿”地乐个不停，完了拍拍周泽楷的肩膀，夸道，“干得不错，不愧是我们老龙家的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