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行十里

平静的河面突然炸起水花，这河位于居民区内，河道并不宽，水流也不急，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惊动了不少人，离河最近的这家点心店立刻就遭殃了，水花若暴雨般坠下，三三两两的食客哄闹呼喊着都跑了开去。

那些水花被剧烈的爆炸弹射而出，朝着岸边的小方桌砸下来，立刻就掀翻了好几张，其中甚至有些断了桌腿，老板心疼地不得了，又不敢冲过来，只扒住房门蹲在店内着急地张望，眼里充满了惊恐和不安。

叶修他们也在桌边，此刻却仍未动，来者虽耐心潜伏良久，但目的不善，在出水的那一刻到底是被周泽楷先一步感知到了，此刻他挡在叶修身前，一双眼睛泛起冷冽的蓝光，本该砸向他们的水花全都冻在了空中。周泽楷抬手一挥，这些冰块瞬间变作尖锐的冰凌，朝着黑影倒射回去。

地上不知何时多了几个圆形的小球泛着金属的光泽，叶修站起身来，仰头看向和周泽楷对峙的生物——或可称之为水鬼。

女子常于河边濯发，青丝如水，丝丝缕缕落入河道，那些忧思随着长发溶于水中，聚集便可成为水鬼，以水为体，却通体染成幽怨的黑色。

常人居住之处常有水鬼，但人气旺盛的河道，素来有河神看管，一旦出现怨灵，便会被抓送去虚空地府，交给鬼仙双王审判。若真有水鬼现世，或则是在灵力薄弱的山川河流，或则是遭受魔界护佑，增强了魔力混入人间。

当初仙魔两界以流放斗神为约停战，现下却有水鬼来袭，恐怕是魔界想要斩草除根。瞬息之间，叶修来不及深想，手中握着那杆烟杆，敲了敲周泽楷的肩，“去找老魏！”

这低沉的声音刚入周泽楷耳朵，他还来不及转身去看叶修，就被一股大力拍在胸口，有坚硬的物体抵在了那处，泛起窒息般的闷痛，接着周泽楷便看到蓝色的光罩从胸口伸展而出将他锁入其中，带着人朝高空急速飞去，他只来得及喊出一声：

“叶修！——”

那居高临下的黑色水影在周泽楷飞起的刹那间出手，无数水柱朝着叶修鞭打而来，却纷纷撞在了透明的罩子上。

“这法宝不错吧，”叶修勾起嘴角，烟杆在手指尖灵活翻飞，“哥没了法力照样虐你。”说着，他一脚踏上长凳，飞身而起，又踩上桌子二次借力，身形在空中高高扬起，抬手向水鬼抛投去几枚银叶，薄若蝉翼的叶片瞬间没入黑影中，叶子上涂着的缚魂草汁立刻发挥作用，水做的鬼魅立时被固定住身形，好几条水柱碎成了水花，落了下去。

这比周泽楷单纯穿透身体的冰凌还让水鬼忌惮，它惊疑地往后缩了缩身体，警惕地盯着叶修，看他在空中扭转身体，飞速落地，脚下弥漫出白色雾气，令他又一次高高跳起，朝着相反的方向狂掠而去。

傻了才用肉体凡胎和魔族打架！

叶修身形一刻不停朝前跳跃，心脏在这样激烈的运动中跳得飞快，水鬼虽能出现于人气旺盛之处，但并不聪明，只要寻好路线，不是不可以甩脱。

前面不远处就是城内大道，人流密集，若是窜逃进人群，便可轻易游走离开。但……不行！

智商低下的水鬼并不会在乎被人气消耗自身阴怨之力，就算找不到目标，肯定也免不了一场大闹，叶修又一个跳落，急速变向，朝着边上小道直射而入，水鬼果然跟了上来，黑色的影子伴着森冷的寒意紧随其后。

周泽楷几番尝试都未能打破罩子，眼中的蓝光燃烧地越发激烈，周身浮起无数尖锐的冰针，反复不断地撞击，想要破开束缚。

他低头就能看到叶修起伏跳跃的身影，身后的鬼影一步不落地追击着，细小的水鞭朝前飞舞，被叶修扬起烟杆挡下。

但他并未看错，叶修的衣裳上已经被划开数道裂痕，那些破裂的布缕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搅得周泽楷脑中一片空白，他细幼的指节一次次锤向罩子，想去给叶修竖起一道冰墙，或者将那水鬼通身冻住——但他做不到。

他没有把握可以在如此高速的移动中将目标控制于掌心里，他知道，叶修比他更清楚，他连那些保护了自己和叶修的小球是何时被放下的都未察觉。

“去找老魏！”

叶修要他这么做，也是认为他打败不了敌人，保护不了他。

这样的认知比眼看着叶修狼狈逃窜却无法帮忙更令周泽楷窒息，他的下唇被咬出滚烫的血迹，小小的透明保护罩内仙气暴涨，顿时爆炸开来，里面一条青色游龙飞速窜出，朝着楼外楼的方向而去。

他于战斗一事上不及叶修敏锐，但有一件事却是他察觉到而变成凡人的叶修并不知晓的——楼外楼里有一位实力超群的神仙，在周泽楷进入苏沐橙的小楼后，就感受到有仙气查探而来，与他接触后便在小楼外附上了一层气罩。

应当是友非敌。

此处离楼外楼比山外山近得多，周泽楷不敢多耽误，青龙发出悠长的龙鸣掠过天际，留下白色的云线，阴云汇聚而来，临安城瞬间被暴雨前的阴暗笼罩。

几个腾挪间，他在楼外楼最东端的一座高楼栖伏而下，刚化作人形落到二楼亭台处，转头就看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推门而出。

“什么事？”来人看向周泽楷，不客气地打量一番，又问他，“周泽楷？”

现在虽只是一条出生不过十几日的小青龙，但“周泽楷”这三个字，凡是仙界之人，没有不知道的。

周泽楷出身高贵，乃万物之父盘古遗留而下的阴阳元源，且历经百世轮回，看透红尘因缘，最终回归仙位，投在南极仙翁门下，后来又接了斗神天界护卫军统领的职务，可谓是如日中天，却不知为何突然重入轮回修行。

传言此人清冷孤傲，不言不语，一双黑瞳包容世间万物而不容一处入心，算得上是最有神仙模样的神仙。

然而这个传说中不染一丝烟火气的神仙此刻却语带焦灼，面色难看地对他说，“跟我走！”

“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孙哲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早前察觉到气息，因是在我的地盘，才护一护你，可别得寸进尺。”

周泽楷心下着急，又不知如何才说得动他，只好告知当前情况，“去救人……叶修。”

“白日里和你一起来的人是叶修？”孙哲平猛地皱起眉头，他当年还在西南百花谷镇守的时候，和跑来摘花采药的叶修可谓不打不相识，虽听闻他流落人间，却不知具体缘由，但既是故人，便没有置朋友于危难的道理，“走！”

周泽楷冲他点点头，先一步飞入空中，向着来时的路赶回去。

叶修和那水鬼早已不在原处，他一路穿巷越墙，带着那如影随形的鬼魅朝城北一处空地赶去，那里即将修建一座高堂庙宇，近日堆积起不少沙土来，对困住水鬼有利。

但叶修却面临着提早和它正面对峙的困境——他的身体支撑不住如此高速的移动，若是毫发未伤，或许还能撑到，但人类的身体比他所料想的还要虚弱一些，且他旧伤未愈，此刻被一并激发出来，瞬时就慢了几分，黑色水柱从两侧包夹而来，他耗尽脚下腾云雾的仙力，将自己带向更高处，手中飞射而出两片玉石，瞬间在他身下张开放大，挡住转向而上的攻击。

先前埋入水鬼身体的叶子已经被排出，缚魂草汁的余效渐消，水鬼可支配的触手又多了起来，不知何时竟绕了两根到叶修身后，他左手握着烟杆朝后大力挥动而去，抽开直冲而来的一道，身体在空中翻腾，有刺人的寒气逼近胸膛，他右手掌心内握着一块护心石挡向心口，虽拦住了另一道，却仍被震得倒飞出去，撞在矮墙上，扬起不少碎屑和尘土。

护心石碎成粉末，叶修右手掌心血流如注，向后用力一撑墙面，整个人往地上倒去，一条黑色长鞭刺穿他头顶发髻，插入他刚才所靠的墙面，幸好躲得及时，他在落地的瞬间便朝旁滚了开去。

右手心早已血肉模糊，隐约可见白色手骨，然而对方攻势不弱反强，步步紧逼，刚才一击未中，又有数道黑影激射而来，叶修挥动烟杆挡去几条，却突有尖锐的金属薄片从被拍开的水柱中飞出——正是他先前扔出去的叶子，叶片飞旋而来，速度极快，几乎要带起热风，刮擦在烟杆木质的手柄处，那一杆山川江河，霎时断成两半。

周泽楷追踪着叶修的气息一路找过去，正好见到那人狼狈地半伏在地上，到处都是水迹染着红色的细流，他位于万丈高空，朝着身负重伤的人飞冲而下，却眼睁睁看着那根叶修极其珍爱的烟杆断成两截，黑色水柱拧出尖锐的形状，将手中握着半根烟杆的人，射了个对穿。

孙哲平手中早已幻化出巨大的战剑，想斩断缠绕着叶修的几根水柱，身边却突然爆出刺眼的光芒，红光带起翻腾的热浪，蓝光扬起漫天冰霜，两股力量互相碰撞又互相融合，几道箭影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射向叶修，红色的割裂黑影，蓝色的射入叶修体内，瞬间将还未来得及涌出鲜血的伤口冻住。

这并非周泽楷投胎后的青龙所具备的的力量！

孙哲平拿开捂住眼睛的手，看见光影渐熄，仙气却如海潮瞬间填满周身的空间，一个修长的身形如同海神，从翻涌的仙力中显现出来。

一红一蓝的眼睛，可同时射出两种相反属性箭矢的金色长弓，正是当今仙界第一人——

周泽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