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叶】山外山(第二十三章·修)

周泽楷端坐在榻上,任方世谦的仙术在自己周身游走,探查过所有的脉络后徐徐撤出。

“该说不愧是当今仙界第一人吗?”

周泽楷缓缓睁开眼,对视上笑着说话的医仙。

“十万年的修为,虽然不是说补就能补回来的,但没想到你在谷中恢复的情况比我预想的好了很多,想必过不了多久,鹿角也能慢慢长回来,”方世谦说着又问他,“仙力稳定后,记忆恢复全了吧?”

周泽楷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轻轻地摇了摇,“……百世轮回的记忆还不全。”

他结束百世轮回归位成仙鹿的记忆,以及二度轮回成为青龙的记忆虽然都恢复了,但曾经历过的那一百世,却只忆起了做将军的那一段。

方世谦作为从远古时期过来的神仙,对于神仙要经历的那些劫难了解得不可谓不深刻,特别是他给太多劫难后或死或伤,或出现各种其妙症状的同道看过诊,其中就有经历过百世轮回劫的人。这并非多么少见的劫难,大部分生于远古时期,却因为元源不稳而需要修行才能归位的神仙都有经历过,失去百世记忆已是各种劫难中最轻微的后遗症了,像周泽楷这样还能想起来一点的,在方世谦行医的经历里,是头一回遇见,多少有些忍不住作为医者的好奇心,想要一探究竟,但刚才探寻周泽楷记忆的神识被被拦了下来,虽最后未被点破,但也不好再开口了。

然而在方世谦那里已是啧啧称奇的记忆,对于周泽楷而言,却还是远远不够。

每一世虽都重生,但神仙的根源是不会变的,周泽楷就是周泽楷,就算只记住了一世,叶修,也已是足够特别的那一个人。

这就如同得知了喜欢的人爱吃糖后,便会借着好奇和亲近的冲动,想要探究他的一切,喜欢的颜色、喜欢的衣裳、喜欢的花……

周泽楷想问问方世谦,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寻回百世轮回里的记忆,但他还在酝酿说辞,房门便被推开了。

“行了大眼,你也别和我客气,”叶修不客气地对跟在他后面进门的王杰希说,“我和小周这就走了,你别花心思折腾践行礼,让老方送点灵丹妙药给老魏意思意思差不多了。”

王杰希从他身后走出来,绕过人站到方世谦边上,对周叶二人微微一笑,“慢走不送。”

“看不上老魏的面子好歹看在哥的面子上啊,”叶修一手撑在坐着的周泽楷肩上,一边和王杰希斗嘴皮子,“老方这样悬壶济世的好医仙,你可不能不给他帮助病人的机会。”

“再好的医生也要过日子,”王杰希表情不变地说,“诊金交了吗?”

叶修正要再开口,方世谦突然抬起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又将手收回来,拍了拍王杰希搁在他肩头的手背,“微草和蓝雨关系不一般,自然是要多帮忙的,”说着从自己的药匣子里取出两个瓷瓶交给叶修,笑着说,“转告魏先生,让他有机会定要再来微草做客,我们都很欢迎他。”

叶修不客气地收下了瓷瓶,装作没听见方世谦最后一句话里的停顿和重音,满意地挥手告别,“行了,那我们走了。”

周泽楷听他这么说,便起身冲方世谦和王杰希感激地做了个揖,追着叶修出去了。

“天宫该热闹起来了。”王杰希透过窗棂里的间隙看着远去的人影。

“是啊。”方世谦跟着看出去,微草的天仍是晴空万里。

 

叶修和周泽楷走出了微草洞,便召出一朵云来,肩并肩坐上去,向着东海的方向而去。

“回家咯。”叶修转过头对周泽楷笑,他未束好的碎发跟着风一下一下在两人脸上来回拍打,又轻又痒,和周泽楷此刻胸膛内的感觉一样。

魏琛正在院子里鼓捣法宝,隐约感觉到有熟悉的仙气靠近,抬头眯着眼打量,很快便看见一个小黑点飞速飘了过来。

上头现出两个身影,正是叶修和周泽楷。

魏琛冲他们挥挥手,又转头对着厨房喊:“老板娘,小唐,他们回来了!”

于是叶修和周泽楷落地时,便成了这副五人间深情对视的样子。

“回来就好,”陈果看看又能说能笑了的叶修,眼角红红的,转去看另一边的周泽楷,却怎么瞧怎么别扭,一个多月前还是个孩子,现在却突然变成了大人,若非表情里不变的那点害羞和腼腆,还真是认不出来,“小周这到底是?”

唐柔也很是好奇,跟着问题一起看向叶修,被问的人刚从魏琛那里搜刮来一点烟草,此刻吞云吐雾,语带深沉,“说来话长,还是交给小周自己解释吧。”

于是两个姑娘又一起看向周泽楷,他们并不知道这长成大人了的青年并不善于言谈,只齐齐望着他脸上泛起红晕,眼睛看看叶修,又不好意思地扫视过陈果和唐柔,最后看向厨房的方向,“……虾球?”

模样虽变化了,口味却还是没变,陈果没听到解释,脸上却是笑意盈盈,“这两日总觉得你们或许该回来了,便买了好些虾,没想到就真的回来了!”

“果果刚做好,正要上锅蒸,”唐柔招呼他们,“先吃饭吧。”

一个多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于陌生人不过转瞬间,于家人而言却已够得上想念。

虽不是中秋和冬至,五人也算吃上了一顿团圆宴。又谈及苏沐橙已经知道了叶修和周泽楷受伤的事,现下还需报个平安信。令叶修惊讶的是,他因为近日的奔走,本以为错过了沐橙争夺魁首的比赛,没成想这小道观里藏龙卧虎,唐柔竟是江南久负盛名的豪商之女,一手琴弹得比他更好,有她帮忙,苏沐橙已经顺利夺得魁首,现已在宫中准备献舞之事。

众人又说了好些话,周泽楷静静听着,嘴下没停,一连吃了两笼蒸虾球,期间被叶修笑着斜睨了好几眼。

魏琛一手揉着肚子,一手剔着牙,终于寻到机会细细打量两人,“看起来倒是都好了不少,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听说你收了两个小弟?”叶修不答反问。

这听说的内容是陈果告诉他的,老板娘一边洗碗一边转头说,“他在我那茶摊上摆的算命摊子,不知怎么地引来了一个奇怪的大个子,看起来已过了弱冠之年,头发却不好好束起来,被老魏说中几点心思,就佩服地不行,一口一个魏老大的,差点要跟上山。”

“幸好被老夫稳住了,咱山上可住着美女呢,哪能让毛头小子上来,”魏琛摇晃着一只腿,“但他既然如此佩服老夫,又是个根骨清奇的好苗子,我也就姑且让他喊一声魏老大,不过这小子真是个奇葩,他自己天天来找我不算,还拐了个要去考状元的书生回来。”

“那书生根骨如何?”

“修仙的根骨不算突出,但奇得是他一个打算考状元的人,对法宝法阵一类的竟然挺有研究,还设计了几种老夫闻所未闻的阵法,有点意思。”

“行,那我过阵子跟你到山下看看。”

“怎么,不明儿就下去?你打算先上哪去?”

叶修看了周泽楷一眼,“我带小周回趟蓬莱岛老家,那里仙气旺盛,且靠近生养我的扶桑树,先把精气神养足了,咱们再好好合计合计。”

周泽楷也是第一次听说要去蓬莱——东海上的仙岛,生灵起源之地,叶修出生的地方。光是想象,便能看见金色的阳光、粼粼的海面和生机勃勃的扶桑树。

 

陈果家这小道观原先只住了她和唐柔,还稍显冷清,现在住进了魏琛和叶修,满打满算也就是个刚刚好,可周泽楷一下子长这么大了,还让他和叶修挤,陈果心里是过意不去的,但两个当事人都表示没有关系,叶修觉得床够大,能睡就行,周泽楷则是莫名其妙红着一张脸,不知道在笑什么。

“行了老板娘,你要让他们分开睡才真的要过意不去呢,”魏琛安慰她放宽心时说得这话,陈果怎么想都没想明白。

半个时辰之后,她将热水送进他们两人房间时,突然福至心灵地便懂了。

彼时她双手提着桶,用脚踢了踢叶修房门,冲里面喊道:“你们没在换衣服吧?”

“没有,怎么了?”叶修的声音传出来,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

“没什么,我来送热水,怕你们不方便,所以问……一问……”陈果性子素来利索,对男女之事也没那么多繁文缛节,既然两人没什么不好外见的,她便直接踢门进去了,没想到撞见了更加不方便被撞见的场面。

刚刚回她话的叶修此刻正趴在周泽楷身上,两人就这样叠靠在床头,呈现出交缠的姿势来。叶修一手撑在床头,一手拽着周泽楷一侧衣领,且那领口已被用力拉下,使得陈果十分不够礼数地看见了一位成年美男子赤裸的肩膀和上臂,她虽努力在结巴之后就飞快转移视线,却还是瞥到了周泽楷露出来的锁骨上,有一个红肿的牙印。

“我以为你们……我马上出去!”陈果慌乱地背对着他们团团转,猛地把水桶放在地上,抬步往外走,“水放这儿了!”

然后便是门被用力关上的巨响,陈果往自己的房间跑去,脑子里一团乱麻。

“她跑什么,”叶修的嘴唇因为用过力看起来有些红,半趴在周泽楷身上去看自己咬出来的痕迹,“不给你盖个章,这要上了蓬莱岛还没事,进了我的扶桑宫,肯定是要被吊起来打的。”

“不会,”周泽楷低着头去看自己被拽下肩头的衣服和握着衣服的那只手,感觉到锁骨上火辣辣地痛和酥麻麻的痒,“……自己人。”

“真有自信,”叶修笑着睨了他一眼,低下头给他吹吹伤口,语气突然变得格外温柔,“等你被‘我’派人抓起来的时候,还敢再说一次这句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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