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行十里

周泽楷醒过来的时候，视野有些模糊，透过窗帘照进来的阳光还很亮，甚至让他觉得有些晕眩。手表上显示是下午3点多，他记得中午是和叶秋前辈一起吃饭的，为什么现在会躺在自己家的床上？

胀痛感在太阳穴附近躁动，但周泽楷仍然挣扎着爬起来，还有些迷糊的眼睛慢慢扫视着房间，电脑边上的一张小纸条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小周，我回去了——叶秋”

潦草的字迹，仓促的力道。周泽楷慢慢地瞪大眼睛，一遍一遍地回想着吃饭的细节。他迟到了。叶秋前辈点菜，要他请客。两个人聊了昨天的比赛。他去要炸小鱼并端回了两瓶啤酒。他们干杯。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喝醉了？

想不起来的迷惑比醉酒的头痛更让周泽楷不安，渐渐浮现出来的还有似乎给前辈添了不少乱的歉意。妈妈和他说过，他只有喝酒了之后才肯多说点话，要不是因为职业选手要保持竞技状态不宜饮酒，妈妈很乐意每天让宝贝儿子喝上一点。——他对前辈，说了什么吗？

尽管周泽楷知道自己的“发酒疯”是什么状态，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到底是什么状态。

房间里的光线渐渐暗下去的时候，周泽楷终于放开了攥着的纸条，登陆QQ发去了直白的提问。轻微的酸涩感纠缠着手指，不知是因为长时间握着东西，还是因为等待时加剧的心跳。

一叶之秋 16:54:38

你喝醉了，看起来呆呆的，哥就把你送回家了。饭钱还是哥付的，下次要加倍请回来啊。

周泽楷放在键盘上的手指轻轻地抖了下，心跳也跟着减速，整个人被酒醉后的眩晕感和一瞬间的放松弄得有些眼前泛黑，安心感暖洋洋地包围着身体，心情却好像还没回过神来。

幸好没干什么傻事。

可是，为什么……会觉得有点……

说是要下次加倍请客，但两个人从醉酒事件之后就没再见过面，甚至连网上的交流都少了很多。周泽楷怕影响前辈比赛的状态，偶尔看着那个火红的头像，又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让他不敢点开来。奇怪的是，对方也没再主动联系过自己。——果然是，比赛太忙了吧。

关掉QQ，周泽楷把注意力重新放到眼前的练习上来，这个赛季开始，他的训练量加大了很多，战队经常带着他们一起讨论战术，复盘比赛，一对一练习……张队期待而赞许的目光像是肥料一般催促着他快些成长起来。

季后赛像长跑进入了冲刺阶段一样如期而至，有些队伍已经在半路止步，他们停歇在空旷的赛道上，远处耀眼的终点和鼎沸的人声不属于他们，陪伴着的只有灌了铅的脚步和空落落的胸腔。

又一次被同期的训练生抓出了练习室，一群大男孩走在轮回战队种满植物的林间小道。晚上的空气弥漫着春日特有的一点甜香和挥之不去的湿润。路边的油桐花开得正好，小巧洁白的花朵不时飞下二三，周泽楷接了一朵放在掌心。

远远传来一两声猫叫，时而高亢，时而绵软。春天总能让人心里泛起痒痒的小气泡，幸好忙碌而专注的训练总是能让他无暇顾及那些不时冒出来的莫名焦躁。每一个今天都比昨天的自己更好，简单充实的快乐让人平静又满足。

将白色的花朵放在草叶间，周泽楷转身追上前面等着的同伴。有一种力量，从青涩而坚韧的身体里长出了枝叶。

然而，这份平静的心态随着激烈的季后赛一起落幕了。

第四赛季，冠军，霸图战队。

粉丝的欢呼声和评论员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前者为得来不易的胜利而欢笑着证明自己追随的队伍终于做到了；后者为这支王朝终结者惊叹赞扬，包含着对落败者不可置信的惋惜。

嘉世有三个冠军，霸图有一个冠军。

然而此刻，所有至高的赞美都偏向了一方。

许多人朝着崭新的热源飞扑而去，溢美之词充斥着霸图的赛后发布会。王朝终结者，新的帝王，雄图伟业的开端……胜利总是让人期待更加闪亮的未来。

嘉世的发布会上，叶秋一如既往的缺席。嘉世新的副队温和礼貌地回答着来自记者的枪林弹雨，看起来没有一丝不满和愤怒。——我们打得很好，只是对手表现更出色。下个赛季会继续加油，努力争取冠军。挑不出毛病的回答向来是记者最不喜欢的回答。恶意的揣测和讽刺的质疑总是在失败身边形影相随。

周泽楷冲到电脑前面，他知道叶秋还在比赛场，纵使他现在有一百个问题，也无法得到回应。可他还是很想问问那个人：你难过吗？输掉比赛，是不是很不甘心？他更想面对面抓紧那个人的手，想送去一点安慰和祝福：没事的！明年赢回来！

他努力将前辈此刻可能会有的表情从脑海里赶出去，他怕自己会先掉下泪来。周泽楷的眉头从没这样紧皱过，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尽管他本就不是一个善于发出声音的人，可如果不这样用力，就无法阻止眼眶不停地发热，泛红。

周泽楷将视线重新调转回电视屏幕，发布会上的队长位置依然空着，一边坐着副队长，另一边坐着的，是和叶秋一起拿到本赛季最佳搭档的嘉世新人苏沐橙。她从这个赛季出道起就被冠以“荣耀第一美人”、“嘉世花瓶”、“叶秋的女友”等褒贬不一的各类称号。此刻她坐得笔直，笑得甜美，平静地回应着质疑：“叶秋队长从不参加媒体活动，这一次也一样，只是惯例罢了，与输赢无关。”“我相信他，希望大家也能相信他，我们会努力拿回冠军。”

会拿回冠军。

不是无所谓的打官腔，也不是凭空的自我激励。

周泽楷觉得，这一定就是前辈最真实的心声。赢了就大大方方的高兴，输了，那就再赢回来。不需要多说什么，捏紧拳头，拼上自己，用事实证明一切。

这才是荣耀。

泛白的手指轻轻搁到了键盘上，周泽楷深吸一口气，心跳随着呼出的气息渐渐平缓下来，他又将视线转回了电脑，给空置了很久的对话框增加了一条消息。

叶止于静 22:19:56

·前辈，夏休期，再陪我打指导赛吧。

·我在竞技场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