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行十里

其实，周泽楷说叶修是他的老师，也不算说错。

 

离家出走以后，叶修是回去过的。嘉世二连冠的夏天，他时隔多年又踏上了S市的地盘。逃走的时候，只想着不能在本地，不然太容易被抓回去。但当时才15岁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仓皇跑到隔壁的H市窝了一阵子，发现并没有追兵，也就那样呆了下来。

惊惶而兴奋，潦倒又困苦，说得正是那时的他。幸好后来遇到了苏家兄妹。

而20岁的叶修，在经历过5年离家出走的独立——3年网游里的打滚摸爬，2年职业赛场的艰辛打拼，已经学会将心里的那点紧张和不安，用脸上漫不经心的笑藏起来，只是手里却攥紧手机，里面有嘉世两次冠军奖杯和他MVP奖状的照片。

你们看，我离开家也可以过得很好。我不想走你们铺好的路，我不想多年以后回过头来看现在的自己，却想不起任何有趣的事情。我现在很开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赢了比赛，获得成功。我现在是荣耀里最荣耀的那个人。

所以，认同我吧。

 

然而比起得到这份认同，二十岁的叶修，比几年后的他更早地品尝到了事与愿违这个词的苦涩和无奈。

 

到家的时候，只有叶秋在玄关迎接他。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看着自己的眼里有激动的欣喜，也有紧张的担忧，还有一种叶修不曾想过的陌生感。

明明……长着一样的脸啊。这家伙，果然是因为长大了吗？

跟着往前走，叶修一直盯着叶秋的后脑勺，乱七八糟的思绪像第二赛季百花的那个弹药专家的技能一样炸开来，却抓不住重点。

客厅里坐着的只有母亲。

“爸爸还在忙工作，就没回来，妈妈是特地请假在家等你的。”叶秋这样说着，语气有种急于解释的慌张。叶修无所谓地笑笑，刚想开口，有人却更快地堵住了他的话头。

“回来了就老实呆在家里吧。过阵子给你请个家教，尽快把这几年落下的课都补上，早点考个大学。”

正是记忆里那个母亲的样子，冷静，理性，看过来的眼神，与其说是看着自己的儿子，不如说是在看着自己犯了错的下属，现在正在颁布特赦令，给予改过自新的机会。——她倒真是，一点都没变。

本来还在舌尖的，带着点颤抖的那声“……妈”，终究没有喊出口。

懒洋洋的笑容被收起来，随意的站姿被收起来，眼神认真的仿佛是在面对决赛赛点。叶修把手机放在了茶几上，正对着端庄的妇人：“我现在在打荣耀的职业比赛，这里是我两年比赛赢得的荣誉。我很喜欢这个游戏，电子竞技也是很新潮很有前途的职业，我能在这条路上走很久。”

黑色的手机安静地躺着，只换来了对面人一个冷淡的眼神。一撇完了，女人终于带上了一些教训的口吻：“叶修，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乱来也该有个期限。”

意料之中而又期待之外的回答。

“别闹了。”

 

我没在闹啊。从容面对比赛的王者很想失控地对她喊。

荣耀真的很有趣，我可以一直玩下去的。我想走自己选的路，为什么不行？爱迪生都说了，成功等于99%的努力加1%的灵感，如果没有1%的灵感，99%的成功都是白费的。嘉世拿了二连冠，我成为了最有价值选手，荣耀就是我1%的灵感，为什么不准我继续在这条路上努力呢？

很多话想说，很多争辩想喷涌而出。叶修早就练就了一嘴的垃圾话和坚强的意志。可是期待不同造成的沟渠是这样宽，横跨在他们之间。声音从这头刚刚响起，就被深渊里冲击而上的彻骨气流带走了。

无法传到，所有的沟通在未出口前都死去了。

还是死不瞑目。

 

于是他又变回了那个在外面打滚摸爬过的漫不经心的叶修：“哎~谈判失败，那我走啦~”

转身离开的时候，他懒洋洋地驼着背，没有回过头。那只手机还躺在茶几上，它的主人在递出它的时候，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力气。

没有回过头，所以叶修没有看见母亲猛地蹙起了眉头，也不知道后来，那只手机一直躺在叶秋的床头柜里，里面的照片被弟弟翻来覆去地看过很多次。只是时光总是匆匆奔流，不给人回头的机会。

 

出了门，叶修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晃悠悠地乱逛。他一遍一遍地想，如果是别人的父母，是不是会为儿子的胜利而高兴呢，会不会想看儿子比赛时的样子呢，会不会拍着儿子的肩膀喊一声“赢得漂亮”呢？

“如果”的想法这么矫情和孩子气，可他控制不住这些念头疯狂地生长起来，一如曾经偶尔想家的夜晚从梦里惊醒时候的寂静无声，沐秋不在身边，沐橙又还小。情绪在安静里找不到出口，只能用疯狂的练习来浇熄那点盼头。现在，这盼头连掩饰也不需要，就消失了。

 

五年前青涩而莽撞的叶修，一心只想着离家。

五年后成熟而自信的叶修，一心追逐着胜利。

夹在中间的二十岁的叶修，只能任凭焦躁叛逆的自己和自信淡定的自己在心里打架，像个闹脾气的大男孩，垂着脑袋闷头走。

 

如果被嘉世的队友看到，大概会惊讶他们一向淡定又强大的队长竟然也有这样急躁的时候。

“唉，要是被沐秋看到了，大概会笑话我吧。”

叶修抬头望天，苦笑着抽起了烟，随便在街边找家网吧钻了进去。人挺多，他拿着上网卡一路寻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几个学生在玩荣耀。荣耀这几年越发流行，特别是在职业联赛开始之后，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被独特的设计、火爆的比赛和各色各样的职业选手所吸引，投身到这个世界里。

开机等得无聊，叶修看起了边上少年的屏幕，熟悉的游戏界面上，顶着“叶止于静”ID的神枪手正被一群怪追着打。这大概是个新手，即使已经努力拉开距离，还是顶不住怪多，没一会儿就被群殴成了黑白视角。

叶修一眼看出问题，一边琢磨着他选位再灵活一些就可以脱开包围圈，一边瞥了眼被干掉的操作者。那个少年大概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看起来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面无表情。等叶修游戏都更新好了，却突然听到了一声“呵。”

转过头来，刚才死掉的神枪手正复活回到主城，少年操作着角色又往死掉的地方跑了起来，脸上带着一点笑意，好像这次一定可以不会死。

叶修不禁也笑了起来。

 

呐，是吧，荣耀就是这么好玩的游戏啊。

 

果断地插上账号卡，他懒洋洋地对边上的少年开口：“喂，小朋友刚才操作不行啊，哥哥来教你几招厉害的吧。”

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的少年微微侧着脸，柔软整齐的黑发碎在耳边，清亮而好奇的眼睛一眨一眨，好像头上都冒出了一个问号。

叶修突然发现，坐在自己边上的这个家伙，长得还挺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