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行十里

周泽楷并非从小就不善言辞，在念幼儿园的时候，也喜欢抓着妈妈的衣角讲园里的故事，从中午吃的蘑菇很软，到隔壁班有个女孩子亲了自己的脸之类的。期末的时候，也曾因为成绩好，长得可爱，被老师指派到主席台上做学生代表发言。

随着年龄的增加，那张小时候还只是可爱的脸，就渐渐显露出了未来联盟的脸所具有的风采。秀气的五官，斯文的谈吐，比起一般男孩子要安静些，也不会去泥里滚两圈或者欺负女孩子。

那会儿才念小学，就经常有女生在他背后窃窃私语，偶尔指指点点，或者发出连他都能察觉的笑声。开始他只是有些困惑，班上却逐渐有早熟的同学开起了他和几个女孩子的玩笑。每当这种时候，周泽楷总是很茫然，想辩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到了初中，这种情况变得更加夸张，特别他念得还是寄宿制学校，朝夕相处，更是容易流言四起。问他喜欢什么类型的，问他喜欢谁的，问他喜不喜欢自己的。周泽楷从认真回答，到解释拒绝，最后，每次都只剩下三个字：“……对不起。”

 

越是特别的人，越是容易既受人追捧，又遭人妒忌。

 

这种烦恼一度让周泽楷很受打击，他本想找妈妈倾诉。母子感情很好，周妈妈在生下他之后，身体不是很好，很长时间都呆在家里照顾他。自从他上了住宿制的初中后，妈妈为了排解寂寞，鼓捣着开起了花店。每次去店里帮忙，看着妈妈摆弄花草时温柔而宁静的样子，抱怨和烦恼的话语被丢在了角落，周泽楷只是微笑着，讲些上课有趣的事情。

慢慢地，他开始学着忽视那些言论，将更多的经历放在读书上，也开始学着和舍友去打篮球，玩游戏。初中毕业后，周泽楷如期考上了志愿的高中，总是国内外两头跑的爸爸也特地抽空给他庆祝，问他想要什么礼物。他想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

还在被课业的压力和青春期的烦恼团团包围的少年，还并不知晓名为“想要”的冲动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力量。

 

S市的夏天太热，早早放了暑假的少年们无法顶着烈日在球场上奔跑，就转战室内打联机游戏。不知道是谁最先提起说要不去打荣耀，住校不方便玩网游，现在可是好机会。一呼百应之下，一群人又闹着要去网吧感受下气氛。15、16岁的男孩子，个头蹿升的速度就和刚入夏的温度一样让人匪夷所思，混进暑假嘈杂的网吧简直轻而易举。

窝在角落里，周泽楷认真地给新买的神枪手角色取好名字，登陆游戏开始练级。没想到才一会儿，就因为贪心想一次多打几个怪被围殴死了。

第一视角的界面，需要靠声音辨别的身后，双枪之间的配合……而且刚才引到怪时，其实并非没有机会脱身的，可以再试试。周泽楷将手指从捂着的嘴边拿开，轻轻地笑起来，手指配合着漾开的嘴角复活了角色。而同时配合自己笑意的，是从身边传来的声音：

“喂，小朋友刚才操作不行啊，哥哥来教你几招厉害的吧。”

 

笑嘻嘻的口吻，让周泽楷想起有些胆子大的女生调戏他时候的语气。他侧过头看向声源，瞧见一个大学生模样的人，眼下有些青黑，肤色看起来很苍白，耷拉着眼角回望自己。

看起来有点像坏人。

这是周泽楷对荣耀教科书的第一印象。

接下来，这个“坏人”登上了一个叫“射射射”的神枪手，开始自顾自地组上周泽楷做任务，很快又嫌任务麻烦，明明自己也才十几级，却带着刚满十级的新人蹦跶去了十五级的副本。

周泽楷操作着叶止于静跟在射射射的后面努力输出，尽可能地和怪拉开距离去周旋，却还是常常险象环生。但在千钧一发之际，总有人会及时出现在他身边，要么把怪击退，要么拉走仇恨。

当周泽楷意识到这并非巧合的时候，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抽起了烟的男人。左手偶尔离开键盘夹一下烟，右手稳定而有节奏地敲击着鼠标。

好厉害。默默地想着，他开始注意起射射射的攻击方式和节奏。

此时，穿着一身低级装备的神枪手一个滑铲来到他边上，回旋踢飞背后的小怪，立刻朝左侧开了两枪，趁着小怪被射击造成的冲力往后微仰的瞬间，马上蹲地翻滚了过去，越过小怪溜着它们跑到了一棵树边，一个飞枪就上了树，往下尽情射击想爬上来的小怪。等唯一一只上来了的小怪从射射射所站的枝桠下冒出脑袋时，树上的枪手一个无情的踏射就把它轰成了尸体。

叶止于静不知何时开始就停下了攻击，这时看着射射射又一个飞枪从树上倒飞了过来。视角抬起，副本里炽热的阳光被头顶晃过的身影挡住，虽是一闪而过，那一瞬却是遮天蔽日。

真的……好厉害。周泽楷觉得自己全身都轻微地颤抖了起来，血液因为看了一场漂亮的突围救场而在皮肤下叫嚣奔走。他止不住地想，如果我也可以……

 

射射射：哥很帅吧。[/酷]

叶止于静：嗯！

少年打字很快，过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

叶止于静：很帅！

射射射：那是~刷完这个本，哥带你去竞技场操练操练。

 

十几级的角色虽然攻击力很低，但真的打起来，分出胜负也很快。每一场，叶止于静都能压着射射射打几个漂亮的连击，尽管最后总是对方揪着血皮赢了。越是有希望，越是有斗志，周泽楷黑亮的眼睛一顺不顺地盯着屏幕，低阶的几个技能在他脑子里组合成各种各样的套路。差一点……就差一点……

——又输了。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局，一起来的同学早已经和自己打了招呼回家去了。周泽楷的右手还握着鼠标，左手手指曲起放在唇边，刚才的战斗还在他的记忆里激烈地对撞。 

 

“啊~肚子饿了，你要不要吃泡面？”

听到声音，他猛地反应过来，按着桌子就站了起来，眼神有些抱歉地看了看叶修又移开视线，耳朵在网吧的白炽灯下红得明显。

自己竟然拖着这个人玩了这么久。周泽楷觉得有些愧疚，局促不安地开口：“我……请客。”

对面人的眼睛亮了亮，笑咪咪地点单：“哦哦~很懂事嘛，我要小鸡炖蘑菇。”

周泽楷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泡面的口味：“泡面不好，有家店……”他比了比手势，想介绍有家不错的馆子，味道很好，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说不出口，双手僵硬在半空中。

叶修看着眼前着急地看着自己的少年，笑了笑，拉着他做回椅子上：“你这么热情，我就卖你个面子，快把卡收起来，店在哪儿？”

没有被误会。周泽楷松了口气，小小地勾起一个笑，有些不好意思。眼神转过来刚好和叶修撞个正着，急忙又转了头，嘴角往上弯得更厉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开心些什么。

 

吃着晚饭，周泽楷才知道这个和自己玩了一下午的人叫叶秋，从H市过来办点事，明天就回去了。

出了饭店，叶修指了指网吧的方向：“小周，那我回网吧啦，你呢？”周泽楷本以为他要去宾馆，看这架势，似乎是要通宵：“晚上……不睡？”

叶修两手一摊，一副无赖又可怜兮兮的样子看他：“我很穷的，钱还要留着买车票呢，不然小周你收留我吧？”

本是一句玩笑话，叶修说过就打算挥挥手回网吧去了，周泽楷却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很认真地望过来：“好。”

这回，厚脸皮如叶修，也有点不好意思：“我随便说说的，你别当真啊。”

“学费……”一看就很内向安静的少年截住了叶修的话：“……教了我很多。”

叶修觉得有点头疼，这孩子讲话还真是节约，学费？教了很多？这是要给自己下午的指导回礼么？这也太实诚了点吧。

周泽楷很少主动约人，话说出口，自己也有些惊讶，背在身后的手捏成拳头，眼睛还盯着叶修，脑子里却冒出很多声音：你在做什么？这可是陌生人，可是他真的很厉害，还教了自己那么多玩法。再说他今晚没地方睡觉，熬夜对身体又不好……

正胡思乱想着，对面的人挠了挠头：“家里有电脑不？”

“有。”

“那走吧。”

周泽楷看着这个叫做叶秋的人，看他笑着答应，想起来他飞枪从自己头上一闪而过的样子，遮去了所有刺眼的光。

肩膀慢慢地放松下来，脑子里纷乱的声响开始回笼。

转身带路，周泽楷心里泛起了嘀咕：自己上一次约朋友来家里过夜，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不过床很大，两个人睡应该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