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叶】今时今日10
买完烟回去的路上，看见训练营里还亮着灯，叶修有点惊讶。推开门，诺大的房间里，坐在最里面的那个背影很眼熟，是邱非。
猜想得到证实，闲逛的人眯起眼睛，抽出新买的烟叼在了嘴里，慢慢挪着步子走到少年的背后，坐着的人这时候才发现过来冷清的空间里，多了一位侵入者。
“队长……”刚站起来，就被后面的人按回了座位，邱非看到对方的视线已经集中在了自己眼前的电脑屏幕上，也老实坐了回去，重新注视起刚才在看的上一场嘉世比赛的视频，擂台赛里，向来被放在守擂位置的一叶之秋虽然没能守住擂台完成一挑二，但在少年看来，这仍是一场非常值得自己反复研究学习的比赛。
特别是战斗法师被对方的狂剑士震退的那一瞬间反过来用的那一招豪龙破军，还有将对方挑空后用的连击，很多技能的衔接在自己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
快节奏变化的画面突然停止，沉浸在思绪里的人猛地反应过来有一只手正越过自己的肩膀握住了鼠标。将目光从那只连续点击鼠标的手上移回屏幕，被暂停的地方有些奇怪，邱非微微蹙起眉，紧盯着那些静止的画面。敲击的声音没有停下，从变化的多个角度观察下来，皱着的眉头渐渐化为豁然开朗的惊喜。
等少年逐渐从反复的思考中回过神来，叶修拉开边上的椅子坐下，点起了烟：“上次让你做的练习怎么样了？”
邱非转过来看着身边的人，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回转身子打开了训练软件：“麻烦队长帮我看看。”说着，战斗格式已经在落点差别各异的石林间来回跳跃了起来。操作熟练，节奏稳定，是大量的练习才会有的成果。淡青色的烟雾吞吐而出，悠悠然地飘在了训练室里。
做完一套连续操作，邱非停了下来，看着勾起嘴角抽烟的人，明白自己这一次的作业合格了：“队长，训练室里抽烟不好。”“唉~怎么连你也说起我来了，跟沐橙学坏了啊。行了，回去吧。”邱非看着抱怨的人站起身，并不算高大的人，在仰望的时候，也能够做到遮天蔽日。心里小声地说着自己和苏沐橙前辈并没有怎么接触过，不能相提并论的，嘴边却显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藏满了喜悦。
关上电脑，两个人走出了训练室。H市的六月，已经有些闷湿起来。邱非知道，自家队长能在这个时间如此悠闲地来训练营转转意味着什么。第六赛季，嘉世甚至连季后赛的门票都没能拿到。提早结束——他从没想到这样的说法会落到这个人、这支队伍身上。
他还记得，最初进入训练营的时候，嘉世就已经不是那个延续冠军神话的王朝，可这不能成为阻挡憧憬繁衍的理由。虽然对“叶秋”的认知从幻想被改写到逐渐熟悉，现如今已经能一起平静地讨论比赛和生活在同一个空间里。观念在改变，信任却从没变过。
如果不坚信着什么，人又如何才能不停地前进呢。怀抱着希望的人是不会轻易拥抱绝望的。
叶修回过头，看着那个停下脚步的少年，对面望过来的双眼里写着平静和坚定：“队长，嘉世一定会好起来的。”
“呵~”
如果说，技术可以磨练，经验可以积累，但没有纯粹向上的信念，又该用什么来引导技术和经验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没有看走眼的愉悦让叶修的神色也明亮了起来，散漫惯的人此刻的表情是如此不可一世，那是坚信着自我主宰唯能成神的笑容：“还用你说，也不想想这里的队长是谁。”
和空气交换了一个深深的呼吸，邱非快走几步赶了上去，两个人的身影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里渐渐走远了。
然而，阻挡在神明面前的是比劲敌更可怕的人心。
“恭喜微草战队又一次赢得了冠军！”潘林的声音非常激动：“虽然微草上个赛季惜败于蓝雨，但本赛季表现相当稳定，决赛前就是夺冠呼声最高的队伍，如果上个赛季没有失利的话，现在也是达成三连冠的队伍了！”
眼见搭档的情绪越发高亢，李艺博接过话头正了正话题：“哈哈，你这么说蓝雨的粉丝可是要找你拼命的。”潘林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有些忘形了，赶紧改口：“当然，蓝雨上赛季的表现无可置疑，不过微草是继嘉世之后第二支夺得了两次冠军的队伍，也确实很值得大家期待是否可以创造新的神话。”
针对夺冠，李艺博重新提出了这几年困扰了不少观众的问题：“这几年冠军的争夺越发激烈，很多人去年都在猜测，嘉世经历了三个冠军，失去了三个冠军，今后会有怎样的发展，但到本赛季结束，他们依然在走下坡路，这也让不少嘉世的粉丝难过了吧。”
谈到这个曾经的传奇队伍，潘林也抑制不住惋惜：“是啊，嘉世今年的表现可谓是差到极点，谁曾经想到当年的豪门会如此没落，叶秋受到的质疑和谴责也越来越多。”“话虽如此，但嘉世毕竟是荣耀历史上唯一的三连冠缔造者，嘉世是否能打破现在的僵局还让我们期待第八赛季。而现在，让我们为微草的胜利尽情鼓掌吧！”
成王败寇，本来就是竞争的法则。反正不参加那些发布会和访谈，外面滔天的脏水泼不了多少到自己身上，自然也不会造成什么动摇。他确实怀抱着希望，可有人要铺了路让他去拥抱绝望，这又有谁能阻止呢？
昨天陶轩有意无意地和他提到想要引进新人改变战队现在的状况。
现在的状况是什么状况？
“叶秋不行了。”“该退役了。”“都是叶秋的错。”“从不出来解释，明明是队长。”
叶修闭上眼睛就是陶轩看向自己的眼神，浓烈的恨意仿佛吐着信子的毒蛇一样扭曲着向自己爬来，连带着嘴角的笑意也变得那么不真实。到底是为什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握成拳头的手抵在了眉心，却揉不开困扰。
思绪被敲门声打断，门被打开，探进来一个脑袋：“叶秋，吃饭啦~”
看着来人好看的笑和一荡一荡的长发，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叶修放下手起身出门：“食堂？”苏沐橙扁了扁嘴巴，明显的不乐意，漂亮的大眼睛转了转，凑到叶秋边上来笑嘻嘻地出主意：“咱们去吃水煮鱼吧，要超辣的那种！”
“喂喂~你要出去一趟咱们还吃得成么？对面就是网吧。”叶修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的人得意地掏出墨镜戴上：“咱们走后门，去上次那家店。”
知道自己拗不过，老实地跟上了苏沐橙往楼下走，路上碰到刘皓正要上楼。对方停了下来，礼貌地笑着问好：“叶队，苏前辈，要出去么？”
叶修点了点头，苏沐橙温柔地笑起来，帮着应了一句：“嗯，我们去吃饭。”说完搂住了身边人的胳膊，快走几步越过了还想开口的刘皓。忽视掉背后刺人的眼神，叶修任凭苏沐橙挽着往前走。事到如今，有些横越在黑暗里的障碍即使双方都不点破，也早就心知肚明。
偶尔来的这家店位于嘉世背后隔了一条街的住宅区附近，这边住户里中老年人居多，又比较偏僻，对荣耀界的人气美女来讲还算安全。进了包厢，按照苏沐橙的意思点了大份加辣的水煮鱼和几个小菜。
叶修正发呆等着，身边的人敲起了碗：“接下来的赛季，你有什么打算？”回过头，看着苏沐橙认真的神色，张了张口，还是忍不住先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
“如果你想走，咱们就离开这里。”
咱们。
他毫不怀疑眼前的人至始至终跟随自己的决心，可是说走就走，又哪有那么容易，且不说自己虽然被嘉世孤立，但他们也绝不愿意让他去别的战队，更遑论苏沐橙，毁约加转会的钱完全不是他们俩能支付得起的。
要说按“叶秋”在荣耀的地位，人人都会认为他身价不菲，但一个没有商业价值的选手到底值多少钱呢？实在难说。他不在乎金钱，嘉世也乐得他不在乎，可这不代表他不会花钱。游戏圈人口基数庞大，无法走到顶端往往无以维持生计。
叶修曾经在网吧看到一个少年，脸色发白，骨瘦如柴，被家人抓回去的时候抠着网吧的玻璃门哭得厉害。那个孩子技术不错，听吧友说是为了打游戏跑出来的，可惜没有俱乐部邀请他，家里又不支持走这条路。大家都摇着头说可惜了。
他曾经的副队长吴雪峰是圈子里少有的读过大学的人，念得是游戏设计专业，那时候一群半大的没上过多少学的队友都喜欢围着他问大学生活的情景。他还记得吴雪峰回答他们的时候温柔而坚定的表情。吴家人并不支持孩子学这个，但是他在选择专业前曾经咨询过一位老师，选择游戏设计的就业前景如何。被询问的那个教授看着他，笑得有些古怪，德高望重的师长告诉困惑的少年：你永远不会知道现在所学的东西以后是否能帮助你顺利就业，但如果你真心喜欢这个专业，努力成为这个领域站在顶尖的人，那无论你选择什么，都会成功的。
叶修真心喜欢着荣耀，也成功站上了这个领域的顶端。从泥沼里一路走来，回过头去看的时候，那些挣扎在身后的眼神里还未丧失全部光亮的人和那些燃起火光的渴盼的神情，总是能让他心软。送出去的钱也好，游戏上的帮助也好，有些起到了作用，有更多沉入了空洞的深潭。可没有哪些是值得后悔的。
深吸了几口烟，将那些莫名翻涌的情绪压下，叶修把视线调回安静地看着自己的人身上：“苏沐橙小姐，贫穷可是阶级敌人啊。况且你哥要是知道你想离开嘉世，说不定会弹你额头的。”
“哼~”撇了撇嘴，从沉默中走出来的大美人摆起了嫌弃的神色：“他才不会知道。就算知道又怎么样，他在乎的又不是‘嘉世’两个字。你现在真的开心吗？”
“唉~我只是想专心比赛而已，怎么就这么难呢？”最轻易出口的和最难守住的，往往都是承诺。
沉默又一次突然而至。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苏沐橙转头从包包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了叶修：“经理那里拿到的，是吴雪峰前辈寄给你的。”
“哦？老吴出国了这么多年，一直是网上联系的，这还是第一次寄东西回来。”说着拆开了并不算厚的信件，里面是一张明信片和一张游戏光盘。
“嘿，他儿子会走路啦！当了爸爸真是变啰嗦了~”叶修笑着把明信片递过去，苏沐橙接过看了看也跟着笑起来：“真是幸福啊。”说着把明信片翻到正面，不禁怔住。
正面一片雪白的底，画着两个粗糙的游戏人物，勉强能看出来是第三赛季的一叶之秋和气冲云水，底下写着一句话。泛着热度的情绪突然地袭上了苏沐橙的眼眶，她把明信片正面朝上递回给叶修。叶修有些奇怪地接回去，低下了头。
最棒的事情是在属于你的时代里，在你身旁待了这么久。听闻嘉世近况不佳，不能在最艰难的时候继续支持你，我感到很遗憾，希望你能在这条路上收获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加油！——吴雪峰
“啧，不行啊老吴，出国净学了些煽情的本事，太丧心病狂了。”叶修仰起头笑得停不下来，又轻轻推了苏沐橙一把：“行了菜都上来了，快吃吧。”
苏沐橙晃了晃身体坐回去，一本正经地抿着唇，忍住笑意努力忽视边上不好意思的家伙，拿起筷子去戳红彤彤的水煮鱼。叶修对太辣的菜不是很在行，这回却连着吃了不少，辣得眼泪都下来了，害饭友一直帮着又递牛奶又拿纸巾的。
“再吃下去嘴巴都要肿了！”实在被折腾地不行，苏沐橙敲开了叶修的筷子，把炸小鱼推到他面前，才终于安心吃自己的。叶修也不再拖累战友，老实专攻眼前的菜。刚吃下去的火辣的食物包裹在胃袋里散发着热量，从身体的正中央一直暖到左胸口。
那些从单纯的游戏和比赛里延伸出来的交集，就像遇到镜子的射线一样返回，他在帮着别人的同时，也被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光芒所照亮。所谓风雨兼程，给予艰难的是风雨，给予温暖的是兼程。
真好啊，沐橙在身边，邱非也在飞速地成长，周泽楷现在也被称为荣耀第一人了。
“喜欢叶秋前辈。”
咦？等等，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这个！
吃饱后懒洋洋的神经发散开来，叶修用双手撑住脸，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
果然是辣的吃太多了，脸上好烫。
